解药

曲柔缓地奏着，飘着一层靡靡酒香，熏得这冷夜也迷醉起来灵辙微微地皱了
眉，握着长戟的手已冻去了知觉，眼睛不时瞟向座上谈笑晏晏的君臣二人。——
( U$ u8 I+ O( M& N只等曲一变调，十六柄剑立时便会在那人身上戳出十六个透明窟窿。母亲命悬一
线，能否得到解药，就在这一时了。

/ o* s8 T1 h" b. \" K% h+ k
　　他不禁越发焦躁，那乐声却跟他作对似的，声声钻得耳来，听得他张口欲呕。
重重帘幕内，舞姬长袖飘飞，客人的脸被遮了，朦胧得看不真切。

4 s* c7 Q" W" M
　　他是认得那人的。
) X- g7 Z' H, W) K! u% V
! E' u$ E2 U! Q2 d
* c0 ~6 Z* i- X3 [2 L' L2 k　　他听闻他是立朝来最贤明的大夫，为国殚精竭虑，韬略无双；他也曾听闻，
他千金一诺，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大圣人；他还听闻，他是这污浊朝堂中唯一的指
望，因了他，才有肮脏淤泥上的朗朗乾坤。

1 D  N$ w8 T4 T! ~
　　他甚至更听说，他直言进谏，屡遭谗言，只是倚仗两个女儿在宫中献媚取巧，
才堪堪保住一官半爵。

+ p( S/ G5 N) B; o3 A
2 c9 K4 c5 g& y% H- M8 G7 G* h　　而今他长女病亡，此女失宠，那墨一般黑的夜，又怎容他得下？
! C- q" u$ i, n! ^: F7 @

  S7 o6 \5 O/ K1 Q2 X4 F% \7 H　　——然而，那毕竟不是他所关心的。他要的，只是解药。
- o4 f: n3 A- s4 L' q

# f; Y* j- m2 a' O  c+ L9 l( d( `! b6 L　　“哐啷”！倏然，一只酒爵滚落在地，未碎，声音闷钝。八名侍卫遍身皆是
一绷，不做声地扣住了长戟上的机括，用力得指节隐隐发白。


　　有风骤然掠起，由内而外，瞬间席卷殿内的每一个人。
8 N& F: ]# s8 U8 K3 u4 r

1 A$ x8 y$ L3 y0 C' A　　四下囫囵地静了，寒气浓稠得要滴出水来。然，立即有一声铮然的弦音跳出
+ X- G- a  k4 G- j来，突兀地刺入了这空寂。场面复又鲜活起来——王身边的乐姬，毕竟不是寻常
3 v0 ]! ]- H. a7 I+ E( J女子。
( a( t) K5 h# W" `. ~8 X# U% d
5 G3 C" S1 C6 |  G$ o7 [* F* w* F
　　他微微地喘息着，额上冷汗经风一激，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。却立即又有些
+ e5 S* Q0 y+ V1 E: r( [. V  c懊恼起来。为这次刺杀，母亲早已被喂下毒药，如今天寒地冻，再无解药，恐捱
不过这几日了。

  s( p; Y3 y/ A; f6 c2 e3 g0 j
4 \. U- e; O( u0 e( Z& `2 Q, J/ d　　正逢乐舞间隙，他正好睨见那人离案请罪：“老臣不慎失手，望上恕罪。”
声音虽苍老低沉，却无半分的谄媚，像刀的钝锋。


  d% n  J0 X, F" ?% l* w6 E　　他没有听见，黑衣随从替主告退时，谦卑背后的坚决；他没有听见，王含笑
挽留时，眸中一闪即逝的冷厉；他甚至没有察觉，八名舞姬抽出腰中软剑时，殿
内陡涨的杀气。
6 p( |& P; P& x5 ~, H
1 j! X- {. N( q
　　——他竟是怔住了。
5 ]$ F, Q/ U, @& z9 p: T

　　他必是不会错认那个声音的。正如他不能忘记多年前那棵桑树般。
  E- e: R: _0 Z

　　饿昏之前，他挂怀的也还是年迈孤苦的母亲。他为奴三年，捱尽欺侮折磨，
母亲为他哭瞎了双眼。他千里返乡，也只求能见母亲一面。

# c4 o  K2 R+ V5 s1 ]5 ]2 h
3 `6 k! h! b% E" @5 l6 n& J　　那个时候，他是不认识那个人的。他只知自己遇上了贵人。


　　——而他如今要杀的，却正是救他命的贵人！


# \/ g5 ~; \' f/ ?. `& c7 ^0 v　　他恍惚如在梦中，踉跄后退，却见王早已不知去向，黑衣随从以一敌八，早
/ V  w( U0 t3 d+ b# O负了三处剑伤，只怕撑不得一时半刻。

' B" A* C) |1 e8 y
　　帮还是不帮？帮！还是不帮！他汗如雨下。
2 a, m% k3 V" j
: R. q: z" _/ @( r
( E1 E& c; z* \9 o! |( s" E　　那曲却仍不紧不慢，他越是后退，就越是迫近，似要将他逼入那无尽黑暗里
去。


　　“你怎么不吃了？”

( C' t4 |$ V8 `* b* L+ S2 O( s% i* n
- {5 N2 j% n5 c　　“小人…小人想将剩下的带回家给母亲吃。”他微微发着抖，仓皇答道。
2 q# v! F# m' Y* ?1 B+ a3 ?8 {

$ V" w& R  d5 r( u" P  `　　那人一愣，却是长笑：“好！好一个孝子！”
% p( z$ b; {. l0 J4 n% a' V

　　——那是多年前翳桑之下的一句赞赏，是多年后支撑他的唯一希望。然而，
9 C6 g+ V3 y% S3 K' s, z他竟自被这“孝”给魇住了——多年前，孝道为他换来了两箪饭食，多年后，孝
- n* I2 Q" t# s/ u( `) |0 L道却再换不回救母的解药！


　　他左手紧握住长戟，大口喘息着，肩膀在黑暗里不住耸动。右手痉挛般紧攥
住衣襟——那里有轻微的凹凸感，是母亲刺下的“忠”字。
$ c3 G. Z- }1 Z
5 f- i6 Q9 M, K5 m5 ^, e
# w# R" o9 ?" X　　酒香夹在风里，飘然欲醉。他于囫囵中踏出一步，却又烫着般缩足——解药！
' A' `( v4 c& f3 M. |' b- n8 X母亲的毒怎容他拖延？

. j% T  Y2 j' {8 }1 A& n) o
　　是！江山社稷、君王明昏与他何干？他只要解药！
) n2 z6 \$ y8 p0 o
6 Q7 C9 Y% t* @  A5 I7 w1 B9 D
　　连至亲都顾及不了，他要那忠义又有何用？


1 j2 {% b! e4 H　　头皮炸裂一般，他下意识摆头，却立即骇然后退！
1 [6 U5 [! S; x9 e6 ?- p: {

　　烛火一刹大盛，仿佛也染上血色般，情状可怖。黑衣随从将那人护在身下，
3 H" u/ w$ t. L三柄寒刃透胸而入。然而，他竟是笑着的——八具尸体横陈于地，更有三具一剑
对穿，竟成一串。
5 Z% _8 u& F' W$ E& d# `# z
/ T: `# g% q: z2 l$ {$ C
" x7 _# [( }0 H- u　　他怔怔望着那微笑，手中长戟铮然坠地，跌破梦境。

3 Q5 x+ {9 p5 W' C, W6 C
　　那笑着的，却仿佛是那个人，是母亲，是他此生再无法触及的明净。
) Y1 B, v0 a/ Y$ W- r* h8 w5 u! x

. f" _2 o5 N# E, f3 k+ ]　　他眸光一错，见那人已翻身将随从负于肩上，随手拔下一柄利刃，眼神霍然
雪亮，竟似有火光跃起。

( d; K6 d3 {7 l1 T6 l2 L) r
　　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……”那人提剑而歌，激越慷慨，径自一步步向门外去。
  _; W$ p( V# Q

　　原本悱恻的弦音却于此时霍然变调，如裂帛，如金铁，直要生生将一腔热血
逼将出来。
, ^" Q# m8 u9 _1 g8 [
4 P& l: t/ u( m7 H7 g+ m% U
2 A* u. g1 X, M/ J/ A: E　　“鬓微霜，又何妨……”那人低诵，剑尖平展，铺开一道烂银也似的华光。
) ^. B6 E2 d' v. `& p7 @1 \

　　灵辙于混沌中拾起长戟，却几次扣不紧机括。
7 u; c4 Q0 A. [5 z- p7 n& Q
0 A. m5 E7 |7 c
　　“会挽雕弓如满月，西北望，射天狼！”那人大笑，长剑当刀使，斜挥纵劈，
却渐不成章法。弦音越发急促，刺破心脏般的尖锐。


　　“当”的一声，他回剑不及，长剑脱手，被带飞出去。就在此时——弦断！
血崩！

3 i6 k, }% S% }4 P- a, ?
& K! T+ g; d% S# j  `; O: R　　那血色作黑紫，分明是中毒之象。他缓缓合眼，唇边笑意涌起。
! [4 M! x. c, A; R5 @1 p% u6 \  N

& Y. j0 ^. c  M$ B. i3 P　　酒是琥珀色的，入口甘醇，回味微凉，无碍。烛光微红，烛泪澄澈，无碍。
% p( H7 S( k( w& }( ^

　　然而相见欢、美人泪二者相混，再以音律相激，便成剧毒“黯销魂”。
6 \& |2 g4 f' x/ {
- D# Z% f9 g0 j: x% t
　　那一剑出鞘，雪一般的寒芒花了每一个人的眼，也折了每一个人的剑。
3 @/ V- Z. C: g- d4 f6 q

9 ?+ l$ |+ M& C2 K4 k- N　　灵辙踉跄推开门，月光如刀般扑进他怀里。他几步抢下台阶，却听见背上那
1 K, B. ^9 Q6 U' H, @人喃喃道：“东门，东门外。”
& v- s- U  n6 j, u4 _* w: e/ p
( J( s) S' i* w* P+ d
6 J0 t! `  C# {6 ^& S( _/ ]5 Y& I/ y　　他不顾一切地奔跑，掠过深远回廊下的无边月色。竟恍然有种错觉。

  y8 ~3 w0 m! w9 k  l: e
　　他记得，他曾在这样的月色下一路狂奔，清风湮没了眼泪，背上是母亲亲手
打理的行囊；他还记得，他也曾在这样的月色下，一路狂奔，清风湮没了笑靥，
  s. {6 q$ n# Y背上是那人赐给他的两箪饭食；他更记得，就在几天前，他也在这样的月色下，
! P& X5 r1 F9 A6 ?, A' C" v清风湮没了汗水，背上是中毒而昏迷的母亲。


9 ?- X3 D6 ]7 {5 V1 u" g　　如今，他在这样的月色下决然出剑，清风湮没了鲜血，背上是气若游丝的恩
" G1 H& J9 F2 B) b1 z: S! Q4 V人。

+ t, G+ \, a5 S1 R
　　他背负的已然太多，而他一直寻找的，却只是一个无法触及的念想。


　　那是母亲的解药，是恩人的解药，是整个污浊乱世的解药，更是他自己的解
药。

' z$ B! D% z. Y
　　那一夜的月光分外明朗，擦亮了从大殿到东门的斑斑血迹。

2 e8 S5 v* _# u. u2 p# H
　　任杀声如潮水，任往事如浮云，他终是用他的剑，在这漆黑天幕下，生生劈
( \7 e, W& b8 n4 Y, N9 e7 h: G开了一条闪着光的血路。

/ r9 @3 p0 r. a* v) ?
　　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那人毒已深，意识却越发清醒。


　　灵辙淡然一笑，面如金纸。然而那样苍白的笑容，却是说不出的好看。

& {  }" v' j6 O; o( y- Y
. v- q- u6 q0 h; e9 C　　“不知您是否还记得翳桑之下的饿人？”
: z9 i% g* ]& R' z# }* u

! b, x+ m! L3 u, q$ ~2 V5 B　　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。谁也不知道，他究竟是如何在身负十七剑、遍身箭羽
的情况下撑过来的。

5 b$ b6 K( M/ N" t% M# v
　　有些事，他一开始就已明了。
0 Z4 O6 ^( Y  v

　　没有解药。
$ p. U+ z9 q. H  r) E
$ a6 M  L- n  i( w$ l
; F- k# M, F6 q2 B& _　　自他发现那人中毒之时，他就已知道。母亲中的黯销魂，根本无药可解。

6 M" e# k4 \, d: s: k' u& C  D
　　他要的，终究只是他自己的解药。


% h- t9 Q$ l8 I; G　　那一刹那，如闪电般划过的，却是极真切的狂喜与极深刻的绝望——他于最
0 o& r, _5 r$ |; s& g. v后的清醒里，隐约瞥见母亲的笑颜。
" I' S7 I3 @, R( B8 ]7 i/ g7 N

  B, B  Q1 O4 |2 n　　竟真像是得到了什么。
8 @7 G" S% j' X8 _3 D7 U
4 M& e* ?( I( i; `/ u- L2 L: Q% X

写的不怎样的感情

没有激情之处吧！！！！！